逸文｜姨嬷嬷

■丁福军

姨嬷嬷是我父亲的亲娘姨，她跟我嬷嬷（奶奶）虽然是一娘同胞的亲姊妹，性情却截然不同，姨嬷嬷善解人意、通情达理，我嬷嬷却狭隘自私、小气苛刻，尤其是对我娘，横挑鼻子竖挑眼，没一点满意的地方。尽管娘勤劳能干、克己孝顺，我嬷嬷还是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，对娘蛮横无理地指责。她曾发下狠誓：“只要一个槽子里吃食，就不能让她闲着。有朝一日不一个锅里摸勺子了，我白眼珠都不待看她的！”

有一次，姨嬷嬷来我家，看到我嬷嬷给娘难堪，便劝说：“姐姐，你别这样对外甥媳子。这样孝顺的孩子，你委屈了她，等你生病了谁伺候你？自己养的（我有三位姑母）你一个也指望不上，不信你等着，将来可别懊悔！”不久，嬷嬷就病倒了，腹肿如鼓，看了很多大夫，吃了多剂中药，都无济于事，大夫说她得的是肝癌，已无药可救。嬷嬷躺在炕上，疼得“嗷嗷”直叫，娘耐心地伺候她，端屎端尿，喂饭擦身按摩，一点也不嫌弃。晚上嬷嬷因疼痛不能入睡，娘就换着姿势抱着她，直到她安然入睡，而这时往往已是下半夜。姨嬷嬷来我家探望嬷嬷，看到娘这样尽心尽力地侍奉婆婆，大为感动：“姐姐，我之前说的话应验了吧？”嬷嬷看了看娘，叹了一口气：“唉，罢罢罢！”我们都能看到她脸上的歉意——眼睛是不会撒谎的。

1963年阴历八月十八，嬷嬷走了，她的弟弟（我的二舅公）来哭丧，说嬷嬷的死，不是被娘掐死的就是药死的。姨嬷嬷一听，大怒：“二弟，咱都一把年纪了，没有根据的事，可不能胡说八道！外甥媳子对咱姐姐的孝顺，左邻右里谁不知道？！”几句话便止住了二舅公的满嘴胡吣，怼得他殡没出完就灰溜溜地走了。

嬷嬷走后，娘和爹视姨嬷嬷为亲娘，隔三岔五就去探望。但随着我们姊弟六人相继出生，八张嘴吃饭，只有两个劳力挣工分，日子渐渐艰难起来，爹娘去看望老人家的次数逐渐减少。姨嬷嬷家有五个劳动力——两位表叔、两位表姑外加姨爷爷，且二表叔还兼任赤脚医生，每月有6块钱的医疗补贴；姨爷爷识字，过年时替人写写春联，他从中收一点润笔费，他还会中医，找他开方的人络绎不绝，也能有一笔可观的收入。所以，姨嬷嬷家的日子相对来说比较宽裕，她因此经常接济我家，时不时地将我和三姐接到她家住几个月，以减轻我爹娘的负担。

有一年，爹娘养了一窝小猪，被喂养得膘肥体壮，但在那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，无路可销。姨嬷嬷听说后，动员她家族的人及一些亲朋，上门将我家的十二头小猪全部买走，并且还给了个好价钱。挣了这份钱，父母决定犒劳一下六个面黄肌瘦的孩子，他们请本村的于仁臻大爷来家炸了一些香油果子（油条），我们大快朵颐。娘包出一大包来，又出去买了一兜红星苹果，让二姐和我给姨嬷嬷送去。没想到，我们送完东西刚回到家，小表姑就跟来了，她不但把我俩送的东西一点没留地带回来，还外加了两升白面，说让娘给我们烙点干粮吃。“一窝小雏等着吃，我怎么能咽得下？给孩子们吃吧，他们吃了就等于我吃了。”小表姑说，这是姨嬷嬷的原话。不管娘怎么坚持，小表姑就是不收，一溜烟跑了。娘追出去，望着小表姑远去的背影，泪眼涔涔。

这就是我那明辨是非、极富同情心、乐善好施的姨嬷嬷，她虽然已经走了多年，但直到今天，86岁的老娘只要一提起她来，还是会止不住掉眼泪。

饥了给一口远胜饱了给一斗，这就是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的本质区别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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